主编：童天鉴日 车邻 落葵 杜婧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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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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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红，60后，赣人，现居江西德兴市。先后在《诗刊》《星星》《解放军文艺》《诗歌报》《诗歌月刊》《诗选刊》《诗潮》《诗林》《绿风》等刊发表大量作品。1988年获《诗歌报》首届“爱情诗-探索诗”大奖赛爱情诗特等奖，第三届“诗兴开封”国际诗歌大赛一等奖、首届“诗意仙女湖”全国诗歌大赛一等奖、并曾先后获两届“江西省谷雨文学奖”、《现代青年》2017年“十佳诗人”等数十个文学奖项。出版诗集《流动的日子》《面南的家》《太阳照在所有的事物上》等，作品入选多种选本。

殷红的诗

（计 21 首 | 时间：2021-12-11）

是的，我还会爱这个世界
我爱过了一遍，我还要把它再爱一遍

我相信，雨水和大雪一路紧跟着我们
自有其道理，因为大地的不平和污秽

我也相信，春天即将来临
轻暖的阳光，会再次照亮孩子的眼睛

灾难终究过去，死去的人不会没有意义
活着的人，会遗忘，也会有记忆

作为幸存者，我必须为不幸者活着
并代表他们，努力地去爱，这个多难的世界

之前，我爱它朝向我的那一面
现在，我还爱它缺失的那一面

在松木坑，没有你要的乡愁
松木坑的石头认死理
我出生之前它长在紫阳山上
我出生之后，它还长在紫阳山上

在松木坑，路都适合打赤脚走
一脚深，一脚浅
一下子就从春天走到了秋天
一下子就把朝阳走成了薄暮

在松木坑，桃花是一味药，星星和月亮也是
目前为止，还没有人患上
我所知道的各种良心病
蔬菜和粮食，水果和肉禽，养活着道义和仁慈

在松木坑，走失的牛犊
会自己慢慢走回来

一片银杏树叶
被我夹在一本诗集里

这本诗集，每一行诗句
都有故乡的泥土味
有鸟的鸣叫，草的颜色
还有炊烟的白，河水的清
以及一个女人暖暖的蓝

翻开诗集，从银杏叶的脉络
我看见回家的小路
看见一缕阳光
缓缓地移动，从东边的山岭
移向西边的稻子

而面南的家，没有关上大门
静静地蹲在地图深处

秋天的柿子林，落满了麻雀
它们叽叽喳喳地讨论
这些小小的太阳，为什么
有的甜蜜，有的酸涩

秋天的柿子林，燃烧的火焰
让紧一阵慢一阵的秋风
感到迷茫，为什么
这火焰吹不熄灭

秋天的柿子林，最后会留下
最高处那颗最红的柿子
它会等到所有平安的消息都已送达
再悄悄地落下

一场大雪之后
我和女儿在小区广场上堆雪人
我们堆了一个男孩
又堆了一个女孩
女儿的双手冻得像一只
刚刚出土的胡萝卜
天黑下来后
我们回到了开着空调的屋子里
我们把小男孩和小女孩
从一场大雪中救了出来
又把他们留在了大雪中 

背山，面湖
报德寺风水极佳
 
但报德寺从来就香火不旺
大殿前的香炉上
只有一根香烛
冒着青烟

寺里的佛祖、菩萨
精瘦精瘦
油漆斑驳
一直替人间负担着困厄与苦难

德云大师说
报德寺，才是庙宇该有的样子
不争人间繁华

第一次这样直接地目睹
一轮明月从天际线上缓缓升起
这是怎样一种痛苦啊
大海，不停地翻卷着
像经历了一次死亡

这个夜晚，我在天涯
微风轻抚着我的肩膀
喃喃低语，如叮咛，如牵挂
想到两次生命的诞生
我有无限的亏欠：
母亲生下我
妻子生下女儿

狗尾巴草满山都是
随便取一片最绿的狗尾巴草
编一只草戒指戴在你手上
我就把这片江山交付给你了

这里有我的祖屋，有祖先的埋骨之地
有良田果园，有山林鸟鸣
有我的前世今生，还会有无数子孙
我全都交给你了

山顶的星月，山下的河流
山腹中埋藏的金银
也全部交付给你，只要你愿意
带上这只青翠的草戒指

这是在山中，今天的流水
沿着昨天的小溪继续前行
石头们安静地坐在原来的地方
偶尔有一只鸟，过一会是一只蜻蜓
在石头上停留三秒
山茅草，忍冬，一直努力地向山上走
果子熟了，自己落下来
它们不介意被谁吃掉
针叶松总是站在最危险的地方
松塔的慈悲从不隐藏
坐在群峰之颠
忽有一种悲凉
人间啊，我对不起你
我让自己丢失了

你放牧的山坡野草已黄
你昨日追打头羊的石子
还在天空没有落下

我安心地啃吃最后一把干草
我听见了磨刀的声音
我看见收羊毛的人翻过了山冈

我看见收羊毛的人翻过了山冈
我听见了磨刀的声音
我安心地啃吃最后一把干草

总有一些词语要烂掉
总有一些生命要消失
总有一些旧路要被荒草掩没
 
喜剧终将落幕，悲剧也是
那个捉萤火虫的少女
终将成为母亲

我相信桂花的香味是有形的
一粒一粒，像离人泪
如果这时候你站在树下
要小心了。要准备好白丝巾
把她接住。但记住
千万不要用铁质或玻璃容器
这不断加深的冷
她承受不住

我也相信桂花的香味是有毒的
尤其是在八月十五
一缕月光做药引
我曾见过，三五颗星辰
落到遥远的大山后面
据说至今没有被救活
而中毒浅者
仍然沉睡不醒

雨落在树叶上，落在花朵上，落在大地上
雨落在雨里
 
它没有发出声音，它的声音
压在水流中，压在一种欲望里
 
那些熟悉的事物啊，包括石头
都悄悄地睁开了眼睛

一望无际的大平原，风有点儿大
一切无根的东西，都会被吹走
比如泥沙，会吹往别处
掩埋掉一些生命
也有别处的泥沙吹来
掩埋掉一些生命
 
不要去挖掘，被掩埋的生命
他们其实说不出什么

秋风一起
草就瘦了
 
那些羊，吃一会草
抬头看一会天
它们的眼睛
比秋天更深远
 
像一群肥硕的云朵
秋天的羊群
落在山坡上
以一种即将消失的洁白
掩盖着一种苍茫
 
牧羊人站在树下
用秋天的表情看着自己的羊群
落叶被秋风推送着
飘落到清浅的河里
 
整个下午
牧羊人和他的羊群
就这样安静地呆在山坡上
加深着秋天的寂静

我已经不能写下一篇完整的悼词
在二月，有那么多的汉字
连同死去的人一起死去
 
我从来没有想过
活了数千年的汉字，也有死去的一天
但就是发生了，就在夜深人静的时候
 
我没有听到它的哭泣
它的呼救声和它的挣扎是微弱的
相比于幽深的黑夜，它是微弱的
 
我也不能写下赞美的诗句了
那么多的汉字死去之后
春天已经支离破碎

一只鸟从天空飞过
我抬头看时
它已飞离我的天空
只留下一滴鸟鸣
留下一朵白云
 
一只鸟从天空飞过
它在一棵古银杏的高枝上
有几秒钟的停留
它让几片银杏叶子
离开树枝，飘落到我的脚下

我看了一眼月亮，它和去年的一样圆
我试了一下月光的温度，也和去年的一样冷
我听了一下树梢上的风，比去年的急了一些
我试着回忆了一下，竟发现
我有了一片空旷和空白
记忆中少了一些人
思念中断了一根线
那些离散的人和事物啊
在水一样的月光里
都已不见

让我们感谢土豆、玉米，苦瓜和青菜
给我们果腹，让我们知晓
生之艰难和清白
让我们感谢土地，阳光和风雨
感谢朴素而渺小的子民
让我们懂得奉献与感恩
懂得岁月的静好与时光的无情
让我们感谢家人、朋友，也感谢我们的敌人
他们让我们一遍遍学习
如何放下，那些爱和恨
让我们感谢路的无穷，夜的无垠
感谢永远不能抵达的地平线
让我们无数次陷入绝望
又一次次把光明
推到我们眼前

秋天的柿子林，落满了麻雀
它们叽叽喳喳地讨论
这些小小的太阳，为什么
有的甜蜜，有的酸涩
 
秋天的柿子林，燃烧的火焰
让紧一阵慢一阵的秋风
感到迷茫，为什么
这火焰吹不熄灭
 
秋天的柿子林，在山坡上
像一支等待出发的军队
石砌的老屋安详地蹲在暮晚
不担心风雪的侵袭
 
秋天的柿子林，最后会留下
最高处那颗最红的柿子
它会等到所有平安的消息都已送达
再悄悄地落下

小时候
坐在老家的门槛上数星星
数着数着，就
把满天的星星数成了
满山坡的瓜果
 
后来，在外乡
也常常一个人坐在河边
数星星，数着数着
就把满天的星星
数成了一些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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