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编：童天鉴日 车邻 落葵 杜婧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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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瞳

（阅读：632 次）

黑瞳，80后。作品收入《向平庸宣战：汉语先锋》《橡皮》等多种选本。有诗作发表于《诗刊》《十月》《草堂》《诗潮》《滇池》《特区文学》《西湖》《江南诗》《汉诗界》《浙江诗人》《青春》等。著有诗集《高音》。

黑瞳的诗

（计 21 首 | 时间：2024-08-05）

梦见一只豹子
在月光下奔跑
银色的脊背起伏
灰黑色的天地间
像游走的剑脱了鞘
“去看一看动物吧”我说
城市里没有动物
我们只得上动物园
看蜷缩在一个笼子里的老虎
它的灰黄色的皮毛
在阳光的照耀下
显现出微微的光亮
“要是在森林里
它该有多美”我说
“你确信吗”
你转过头来的时候
我看见一只虎
从你的黑色瞳孔里
跑出来了

夜晚
突然又看见
你的侧影
在电子屏幕上
虚拟的
你的半张脸
被手机的蓝光所笼罩
皎洁 而坚硬
散发一圈青白色的光晕
像半月
就像半月
忽然躲进乌云
一会又出现
月光柔柔罩住整个人世
不会消失
再不会永远消失
敏感的兽扑出栅栏
奔逃荒野
一只兽
不应当
困于月光

我在今天
是的，今天
又突然想起你
外婆
你第一次看见我
渲染底裤的月经痕迹
那时我还不知道那是什么
你告诉了你的女儿说
“这么早
又要开始受苦了”
我又想起我最后握住你的手
你的脖子被一个白色脖套支撑着
你反复透析终于疲惫的肾
让你永远睡去
是的，那么快
我看见那么快
命运拿着接力棒那么快
气喘吁吁

我看着火光
逐渐熄灭了
无声无息
仿佛它从一开始
就是一段灰黑色的炭
我听到过它
噼里啪啦的在铁盆中的作响
我感受过它热得发烫
红艳艳的内脏在黑皮肤下的隐现
和绽开
它没有温暖过什么人
它浑身的赤烈只是烧裂了自己
在它最热的时候
不断地在盆里摇摆
风扬起了几点火星
也就落了
它变成一段烧过的木头
已经烧过了
这是唯有它自己
才知道的事

到哪里去找
这样清澈的情谊？
相见欢喜是难得的
就因为太难得
如果我是女人你是男人
欢喜后怎能不生贪欲
如果我是女人你也是女人
欢喜后又怎能
不转成妒忌

路旁绿化带上
灰头土脸的那些
迎风招展的花儿
竟然是彼岸花
花瓣破碎
和所有花儿一样
在人世蒙尘

接住一束光
用身体接住它
从头顶开始
变成透明
一呼一吸的透明
血液的奔流也是无色的
这样站在你面前
这样行走
躺卧
像无声无息的河流

"我切开给你看
心脏还动呢
不动不要钱"
一只硕大的鱼头
躺在砧板上
听着这段话
一小坨
绯红的肉，还在跳
鱼头的眼睛挤着砧板
没有脖子可以转
注意不到自己
失去了身体
又失去了头的
另一半

我的时间被工作吃掉了
吐出钱
我的钱被护肤品和衣物吃掉了
护肤品和衣物被我的皮肤
吃掉了
我的皮肤
被时间吃掉了

到哪里去找
这样清澈的情谊？
相见欢喜是难得的
就因为太难得
如果我是女人你是男人
欢喜后怎能不生贪/欲
如果我是女人你也是女人
欢喜后又怎能
不转成妒忌

天黑下来
我终于抓住自己
已经变细，变轻的身体
一阵微风透过窗户的缝隙
掀起窗帘，呈15度角
我是从窗帘底下钻进来的
我将侧身从门缝行走
桌子上的万年青枝条微微倾斜
它体内生长的欲望在爬动
我从茎的裂口抽出
一整天我就是静止的植物
从破碎的脚步里
嘈杂的声音，阴谋的眼神里
变窄，变尖
一盆仙人掌
出现在它不该出现的位置

我把自己关进屋子
窗外是那些树
枝叶摆动
摆动总是落回原处
它们站着
风也无法撼动的静止
阳光透过关闭的窗户玻璃透进来
照在我的身上
阳光照着树
树叶反射着光
彼此应和
树干忍耐着不燃烧
而皴裂
我因忍耐着不燃烧
而进行光合作用

我们是如何进入
那条黑暗的
不时泛着波光的河流的
我不记得了
我在你身上摆动
河面陡然收窄
我的两只手抓住船舷
你的眼睛看着我
不动
像是听见了河流底下的波涛
然而，这终是幻象
桨收起来
船在水面
失去了重量一样轻摆
告别的时候
从来不说告别

他说
小时候有次
正要吃一个饼
邻居和他说
“我帮你变个月亮吧”
他交出自己的饼
邻居咬了一大口
那饼，果然
像一个弯弯的月亮了
他是后悔了
可后来
他又娶了一个诗人

多日在六楼上的自我囚禁
连着多日的雨，停了
我到楼下去
买几颗钉子
多日渴望的散步
需要有一个理由
比如几颗钉子
沿途草叶上
水珠在路灯下
泛着宝石的光
没人看见
我手里捏着钉子

早晨，女儿看到放在床尾的礼物
“真的有圣诞老人吗？
是你们假装的吧？”
毕竟她已经8岁了
还该不该继续骗她？
我想起自己中学时
从英语书上得知
平安夜，圣诞老人
会给每个小孩发礼物
我在每个平安夜
都把袜子脱下来
挂在床尾
——没有告诉任何人
第二天假装已经收到礼物
穿上它

我讲完
话语散在空气中
凝结成冰
碎片砸在另一个人
的耳朵里变成
刀或炸药
一个不太会讲话的人
是世上唯一一个
藏有利器
却羞于使用的人

半夜十二点
小区里突然响起鸡叫
叫得又高又长
夜幕下
公园安静
楼房的灯渐次灭了
那只孤独的鸡
需要使上十倍的劲
才叫家乡的亲鸡听得到

梦里突然出现
一张硕大的四叶草
像你张开的手掌那么大
究竟是四张叶子吗
我在梦里忘情地数
记得多少次
我在草地里在盆栽里
以为看见了四叶草
但仔细一数
都是三片叶子
这一辈子我都没见过
一张真正的四叶草啊
梦里的四叶草是单独的一枝
在一辆大卡车上面
没有数清楚
已经渐行渐远

这是注定迷路的一天
踩下油门
泪水挡住了车窗
在车流中掉头
停在店门口
店里的人打开门
绕过我打开的车窗
小心翼翼搬运玻璃

一个路痴是怎么顺利
开到江边的
刺眼的光铺满江岸
江水辽阔
没有人
在今天跳江

狭小的办公室
有两把椅子
一把自己坐
另一把空着
有人进来时
我也不喊他坐
我一个人时
总是坐在我的椅子上
看着那把空空的椅子
昨晚做了一个梦
梦见另一个人坐在我的椅子上
看着我
而我坐的是那把空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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