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润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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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润湘，笔名木棉，中国作家协会会员。20世纪90年代初就读北京鲁迅文学院，曾是《散文选刊》签约作家。出版短篇小说集《 绿色女人》《银丝花》，长篇小说《雪痕》《藏匿的花季》，散文集《心旅拾遗》，长篇传记《一生跋涉》。2009至2010年，连续两年荣获“全国百篇散文选”，一等奖；短篇小说《水波涟漪《荣获2010年中国作家金秋笔会，全国征文一等奖；2019年《杨柳青年画组诗》荣获首届“杨柳轻扬.温润西青优秀奖”等。

李润湘的诗

（计 19 首 | 时间：2024-04-16）

我总是在书房里
临摹绘画，仿佛上了瘾似的
每天总要画出一幅故乡的
山水画，仿佛一天不画
故乡就会消失似的，我
一遍一遍地重复着画着——

画贺岭山上那些松柏树
画贺岭山下
那些坑坑洼洼的小山路
画小山路两旁那些
杂树丛林
仿佛怕谁抢走似的
我如此关心它们的死活
就像我的亲人似的
我总能想起它们的模样
这个像父亲
那个像母亲……

偶尔，有人拿走我的书
我就会觉得身体里空荡荡的
就像刚刚送走朋友的客厅
会觉得自己的心
忽然不在了
我会迫不及待地要回来
这样的怪癖症
时有发作，我却不愿意医治
总觉得自己的孤独
有了它们的陪伴
就如同一棵草在水里
找到了自己的身影

我越来越喜欢
用解索皴画贺岭山
那些大大小小的石头
好像小时候
小叔父放在大石头上的那捆草
还在，而我只是想解开它
让草们都回到山坡

母亲蹲在煤油灯下
用树枝
将炉火点燃
火苗慢慢升起，母亲再把
煤填进去，屋子里
渐渐暖和起来
等母亲把米放进锅里
等米饭熬到半熟
雾气中
母亲一次次把腰弯下去
越弯越低
先是比我低，后来比弟弟
低了一大截
我宁愿相信，母亲的腰
是被我们压弯的
当我们的身子越来越高
当我们的腰越来越挺
母亲的腰
却直不起来了，仿佛是她低下头
弯着腰
把我们送到了生活的高

一缕阳光遇到窗棂
是安静的，遇到你的照片
遇到我画的大山
似乎有话要说
而你也看起来有话要说
我张了张嘴，又忍住了
在这个小草都会说话的三月
我更愿意侧耳倾听

有些事儿，它介于
“是非对错界域之外”
不必去想
谁是谁非，我退让在草坪上
一股芬芳的土香味儿
渗入我的心间
感觉有很多青草
从那儿生出

我对着一幅母亲的旧照
画母亲，仿佛想让母亲
在这个抒情的春天
从相框里走出来

旧照里的母亲
眼角中似乎含着泪水
患了失语症的母亲
似乎有许多话要说

我想用蒙太奇手法
让母亲由远及近
由梦中来到眼前

我画下的母亲
是在春天复活的母亲
她颤颤地走来
我颤抖着放下画笔……

小伙伴们慢慢地
采摘它们，我去亲吻它们
母亲将它们的叶子摘下来
几只小蜜蜂会与它们
亲热在一起

没有人真的理解它们
只有秋风
像知己，给它们带来风霜……

一走进
小院里
就有一股土香味儿
渗入我的身体——

太阳光照着
新翻的菜园子
泥土闪闪发亮，那泥土的香味儿

像另一种看不见的光
照着我

弥漫的雾气
出现在大海上面
我下车来到海边
和那些平庸的日子相比
此刻的心
慢慢安静了下来
仿佛，我一直需要的
是这大海的容量……

我要在一首诗中
写下1993年，写下高平书店
写下蓝梦歌舞厅
写下一束光，在长平大地上
像贝多芬的乐曲
在记忆里响起，我还想写下：
“舞蹈只被起舞了解”
写下岁月的某个角落里
就像一首曲子的余音
寻找着自己的耳朵……

我要画出他在小院子里
栽种西红柿、茄子、菜辣椒
时而蹲下时而站起来的模样
我要画出他给我整理书籍的那些短暂瞬间
我还要画出他
做饭时那副认真快乐的表情
“时间的肌肉何其苍白”
我，实在画不出我
心中的那些念想

我手拿着塑料管
往小菜园子里浇水
那呲呲的流水声，仿佛是
你嘶哑的说话声音
你总是在小满这天 ，要给
西红柿、茄子的幼苗浇水
我站在夏日的小菜园子里
仰望苍穹，就想送给
你心窝大一小片绸缎般的
蓝天，让你在小韩王山上
有点小小的满足
一只小麻雀落在石榴树上
扑棱着翅膀叫唤着——
仿佛是你，摇身一变
变来的

我走进全国唯一的瘟神洞内
顿时拼住了呼吸
那无声的震慑力，使我
联想到新冠病毒

我虔诚地跪拜在瘟神殿内
“从来没有谜底的轮回”
使我迷惘地旋转开来

一位僧人走过来
像是神派来的使者
我仿佛在梦中
所有的人都在梦中

只有大地的呼啸

僧人要离开我们时
瘟神洞像是在镜中，向
远方伸展开来

谁又能知晓瘟神洞的
秘密
仿佛历史又在重演……

我那只脚
刚放在铲地的铁铲上，小叔的影子
便出现在我的眼前
仿佛阳间与阴间还有一个通道
想起小时候，小叔教我如何翻地
我的左脚
朝着铁铲上狠狠地往下
一踩，嗤啦一声
仿佛灵魂的荡漾
仿佛脚与心，身体与大地
瞬间连在了一起
微弱的阳光
照在我的头上，一股土香味儿
顺着记忆飘来

它像是了解我的心思
我将它从小花盆
移入进大花盆，不到十天
它便长高了三寸
我将脸贴在它长长的叶脉上
我用喷壶为它洒上清水
叶子发出轻响
仿佛千年时光
推门回来了……

上坟的时候
我总是从小路上艰难地
往上攀登，沿途遇到那些杂树丛林
那些毛毛小草
那些小石头沙土
偶尔还有那些小虫子
那些小小的红色醋溜子
我就会弯下腰，像小时候那样
好奇地看看这些小东西
有时候累了
我恨不得就地躺下
看着天空那样蓝
听着风声那样舒缓
我觉得人世上
再没有什么能让我烦恼

我会忽然想不起
别人的名字
会忽然想不起
我将自己的一幅照片
放在什么地方
但这些书的名字
我却记得
一清二楚
只要有人挪动了这些书的位置
我马上就会知道
书柜里的
这些书，就像我的手
我知道它
应该放在哪儿
这些读过不止一次的书
就像我的亲人
它们的名字
我常常念叨，每天都在嘴边

我走到缺了双臂的
维纳斯雕像前
现场鸦雀无声，在艺术面前
我们的虔诚
是完整的
导游说高智能的艺术家
想修补胜利女神与维纳斯
可修来修去
还是觉得这残缺的身体
更美，我随着人群
深深地弯下腰
我为尘世上
那个不完整的自己
感到庆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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