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子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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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子博，1972年10月出生于山东小镇张秋，现居桂林，著有诗集《失眠者》《不可知的事》。

胡子博的诗

（计 17 首 | 时间：2024-04-11）

1
桂林的雨细细软软的
直下到此刻才有一点点气势
这一个月天空一直都暗暗的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亮过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黑的

2
吃完晚饭出去街道上走了走
路灯明亮
光晕迷离
没有人注意我打的伞
（大家都打着伞）
没有人注意我在雨中走过
（大家都在雨中走着）

3
手机在手上亮着
短信一直没有发出
也许雨停之后就会发出的
也许世界上从来就不曾
有过这条短信
也许同样内容的短信太多太多了
多到让这条短信
像是不存在

4
路上的积水和落叶
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
如果下雪呢？
如果下雪
只能说明这里应该是北方
如果下雪
你一定会很惊喜
积水和积雪
在路灯下的反光是不同的
在脚下踩的感觉
也完全不一样

5
我坐在电脑前
写诗的时候
窗外的雨终于有了些
北方的味道
我听了听
仔细听了听
作息规律的我
今夜可能要晚点睡觉了

6
这个时候
外面正灯火通明
我把窗帘全部拉上，严严的
但想了想
觉得还是应该再出去一次
让自己在雨中
在路灯下好好想一想
这个世界上
到底存不存在一封没有收信人的信
存不存在一封没有收信地址的信

7
此刻我手上
正拿着一封没有收信人也没有收信地址的信
它已经被雨水打湿了
寄信地址也许是北方一个不知名的小城

此刻我也写了一封
没有收信人也没有收信地址的信
而且，它也没有文字
事实上它只是腹稿
可能寄往北方

8
有了手机
谁还会寄信呢
我已经很多年
没有收到私人信件了
手上拿的那封信
已经湿透了
糊在我的手上
它来的蹊跷
显得非常不真实
像是一封我自己写的
被我多年前丢弃
又刚刚捡回的信

9
这个冬天
北方下雪的时候
桂林的雨
也正在继续下着

她美如鸟鸣
清唳悦耳

她美如水滴
晶亮剔透

她美如火苗
至蓝至柔

她美如谣言
似假似真

两个清洁工
将一个垃圾桶
倒空，冲洗
又放回小区的原处
只半天工夫
它不仅使整栋楼的垃圾
很快又填满了它
还使得更多的垃圾
零乱地环绕着它
各种各样有用无用的东西涌向它
这个垃圾桶
成了物质的中心
它就像是上帝
使万物有序
日复一日
存在，但一言不发

平时可以看家护院也可以
四处撒欢儿
脖子永远不会被拴着
有足够广大的活动空间就有
足够广大的自由
从不感到孤单
永远不会缺少伙伴
随时还可以去撩一下
村里的那些小母狗
它们像城里的少女一样各具姿色
活波可爱
永远没有被阉割的恐惧
想叫唤就叫唤
想发情就发情
如果吃厌了家里的伙食
可以带着伙伴
去田野里追追野兔
捉捉老鼠
打打牙祭
我小时候在农村
认识的那条小狗
就是如此幸福地度过了它的一生

乌鸦站在高处
时而飞来飞去
背景是蓝天和白云
有时是雾霾或阴云
我知道你们会说
你们看到了一只黑色的乌鸦
废话！乌鸦当然是黑色的！
——但是，不！
我的眼睛的确看到了一只黑色的乌鸦
可它在我心里是白色的
白得纯洁、无辜而知足
我认为它就是一只白乌鸦
在乌黑的天空飞过
它的白
使世界陷入夜晚
让天空蓝得发黑

我常常看见并不存在的事物
听到并不存在的声音
回忆起一些
并不曾发生的往事
谈一些并没有经历的恋爱
守护并没有出现的爱情

我常常会遇到一些
并没有真正遇见过的人
一遍遍呼唤一个
我并不真的知道的名字
在梦里一次次离开
一个我永远不可能离开的地方

我很像一个没有真正生活过的人
没有真实的姓名
也没有真实的身体
永远记不住真实的疼痛和快乐
习惯阅读和写下
一些可能并不真实的文字

在一个并不真实的世界
我不得不时时醒来
面对并不真实的你、我、他
还有并不真实的黑夜和白天

我父亲在家里是个暴君
野蛮、粗鲁、专制
刚愎自用
狭隘偏私
视子女为无意志的私人财物
极其瞧不起文学
他是个暴君，并且看起来
他很乐意做个暴君
但在外面
他对外人却还算礼貌
还算客观、公正、讲原则
还算是个不错的小官
他为什么会这样
我百思不得其解
我很庆幸自己出生在
封建社会灭亡60年后的新时代
父亲绝无机会成为真正的帝王
否则，我一定就是那个
被他赐死的长子

今早醒来
我突然看到一个人在模仿我
他模仿着我的一言一行
一怒一笑
我揉揉眼睛
认真凝视他
我观察了他很久
慢慢明白
他一定有他模仿我的理由
我却找不到拒绝他模仿我的借口
我想张嘴问问他
他或许也有什么想问我
我们好像都张了张嘴
却无法消除我们之间
那种难以言说的距离
我无奈继续凝视他
想通过凝视这种方式
使他知难而退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他面对我的凝视无动于衷
我面对他的凝视
却渐渐脸红了
我感觉十分难堪
于是我决心也模仿他
我要通过模仿他
让他理解一个被模仿者的尴尬
一次又一次
我们彼此模仿
彼此又装作若无其事、视而不见
并最终彼此习惯
彼此遗忘

这是幸福的一天
更是幸福的一刻
蹲在厕所里的我
哼着小曲儿
此刻所感觉到的
不是便秘得如农民
面对干涸龟裂的土地
痛心疾首、愁容满面
也不是腹泻得如李白
笔下的黄河之水
奔流到海不复回
我只是十分单纯地觉得幸福
既抽象又具象的幸福感
如同此刻我屁股下的大便
不稀不燥，温暖湿润
让我觉得满心轻松啊
让我觉得四海无事
天下太平！

夜晚，风吹散了我们
我问自己，是否真看到了那些漂着的
浮着的人
不可能到处都是枪声吧
不可能到处都是尸体吧
不可能到处都是我们吧
我愿意掩护你一个人突围
从歌舞厅到咖啡馆
到电影院
再到夜总会
与我不同，你是一个表情丰富的人
即使在街上、路边
站几个小时
你也依旧若无其事
你啊，你比你身上的衣服更美丽
但你的衣服比你更可爱
我们的谈话一向是
只开花不结果
到晚上，我就黑了
而你像电灯泡，更加光彩照人
我用这种粗俗的比喻
表达我对你的欲望
你是很受用的
也是很性感的
我们都是很淫荡的
冰火、毒龙、波推、漫游
空中飞人、一剑穿心、水晶之恋
然后我们拥抱，失眠
一起默默等待另一天

外面的雨终于停了
太阳公公笑眯眯地叫醒了哆哆
哆哆高兴极啦
天晴了
外面的地上一定有好多好多小水洼
我要出去踩水玩。哆哆想，
我要用我的小脚丫
在地上踩出好看的小花儿

对了，还要叫上小老鼠尖尖
昨晚的雨那么大
他一定躲在墙洞里吓坏了吧
哼！昨晚都没来找我玩
没来给我讲故事！
不过还好，他也没来吓唬我，嘻嘻。
哆哆拍了拍自己的心口

“哆哆，哆哆，快出来呀！”
“哆哆，你起来了吗？”
哆哆正想着，就听见了尖尖的喊声
接着，就看见门口探出一个尖尖的小鼻子
“起来啦，起来啦！”
哆哆赶忙说,
“哼！坏尖尖，昨晚你怎么不来给我讲故事？”

尖尖不好意思地笑了
小鼻头红红的
他把藏在背后的手拿出来
哇！好大一捧雪白雪白的棉花糖耶！
真像一大团蓬蓬松松的棉花
轻轻地托在尖尖的手上

哆哆咽了咽口水
哆哆最喜欢的就是棉花糖
尖尖说：“哆哆，我给你买了棉花糖，
我还要带你去看彩虹姐姐呢！”
“啊，彩虹姐姐也出来了吗？坏尖尖，
你怎么不早说？快走，快走啊！”

太阳公公慈祥地注视着他们
哆哆和尖尖来到一个空旷点的地方
他们一边舔棉花糖
一边看彩虹姐姐美丽的新妆
哆哆都忘记踩水玩啦

悄悄问了几遍
回答还是冷热不均
有的地方薄 有的地方厚
阳台上，垂下来的那根绳子
什么都没有悬
垂着，像有人非要它那么垂着一样
偶尔动一下 十分不情愿
可能是因为风
更多是因为我
有时我会惊呼：蜘蛛！蜘蛛！
地板上、墙上、被窝里、桌子上
蜘蛛成群，到处乱爬
打死一批，又出现一批
绿色的汁液玷污了床单、稿纸、地板和墙壁
这使我恍惚想起
有一年，有一月，有一日
有个人从阳台一跃而下
而我静静地望着他
重重堕地后的特写镜头
这不是电视剧，也不是纪录片
这是新闻，即时新闻
当时好像是秋天
因为气温变幻无常
我一会儿穿棉袄
一会儿穿单衣
当然乐观的人会反驳我
气温多变并不能说明什么
也可能是春天
春天的气温也是多变的
当然，我明白
相信春天总是好的
我也希望是春天
我的阳台上，从没有什么东西坠落
那根绳子在那里垂着
我经常会摸摸它
拽拽它
它从来没悬挂过任何东西
它怎么会垂在那里呢
它垂在那里做什么呢
这些都成了不可知的事

一只性别不明的手
拿着一块白橡皮
在一张崭新的白纸上轻轻擦着
理由并不充分的重复性动作
使白纸逐渐显出
被橡皮擦过的痕迹
类似的痕迹还出现在
他们对一个人的回忆中
他们人数不明
他们七嘴八舌
他们自相矛盾、似是而非
让人怀疑那一个人是不是就是他
他是不是就是他们中的他
怀疑却说不出口
没人知道他来自哪里
去过哪里
没人记得他的身高、面孔和穿着
谁也说不清他说过什么
他似乎只在人群中出现了片刻
随即消失
一切仅仅是一种不合理的
或者略显合理的推测
我听说这件事的时候
现场早已被破坏了
现场一无所有
甚至没有我立脚的地方
询问他们而他们只是反复说
那一天晴空万里、阳光灿烂
白纸像是透明的

有时我尝试着
拿副刮胡刀片
往自己的胸口上
划上那么一下
看着血从细细的刀痕中
迅速地渗出来
有时我会用烟头
在自己的胳膊上
烫那么一下
看着烫出一个圆圆的坑
像月球表面的陨石坑
右臂有个黄豆大小的黑痣
就是被我这么烫掉的
我的脖子上挂着一个貔貅
有时我拽住貔貅
用挂线勒一勒喉咙
勒出一道红印
心想如果绳子很结实
一直不断
结果将会怎样呢
做这些的时候
你的身体会感到一种抹不去的
任何人无法否定的疼痛
然后你抬头看看
确信自己依旧生活在
一个阳光明媚的世界上
这世界剥削有理，压迫无罪
这世界人来人往
人往人来

我仔细整理好自己 并且
小心翼翼地
竖起耳朵 地上
那些细碎的声音
证明你早就走了
你的脚印很深
凌乱得难以分清
我对照着自己的掌纹
辨认它 给它着色 三更
月亮鲜红
我看到过的东西
都在里面 我已经
穿戴整齐
今夜月光四溅
我走进一个密封的房间
没有出去

最后一块冰也化啦 我搓搓手
很平静地看着
水一滴一滴往下掉
阳光的指甲长得令人无法回避
我穿上衣服
不停地唱流行歌 “谁是
真正的阳光下的三棱镜”
四处弥漫的极昼 遍布异象
天气很热
人们都是在白天做梦
经常在街上 尴尬地碰到
自己在梦中疯跑 时间长了
只能用绳子把他系住
现在 我睡觉
还是蜷着身子
我对此深感焦虑
一次次彻夜难眠
睡梦中的冰化得好快
我搓搓手 我再次搓搓手
我又搓搓手
我让自己的脸色慢慢柔和起来

当我发觉，路上的行人渐渐稀少
我才注意到 那些细节
已清晰可辨
风雨曾经过这座城市
晴日里，一把雨伞还在开开合合
人走过，身体里有水声
刚换的衣服一会儿就湿了
大家心照不宣 互相触摸影子
我很难适应 这种模糊的礼节
其中的分寸感 纤细而柔软
我想，我不能够
可是那一年的天空由蓝变白
使所有人无话可说
我第一次发现
自己生硬、人为的界限
走不出去 又不能无所事事
为了消除方向 我故意把自己的脚印
弄得凌乱不堪
我拿起一个线团 依靠一种
复杂的缠绕方式
把自己扮成一名完美主义者
一个流浪汉
把前面的道路设计得曲折漫长
没完没了 我一次又一次拖延时间
对其中细微之处 反复描述
日渐累积的真实性 常常使我
像一件衣服 不得不
从它的上面滑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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