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编：童天鉴日 车邻 落葵
校稿：杜婧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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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少君（吉林）的诗
（计 16 首 | 时间：2022-10-28）
一个动心的人
肯定动容
一个动容的人
肯定会把我感染
歌唱的人，有一种忘我的美
甚至会潇洒得有些凌乱
就像蝶在油菜园上的道路
就像花在微风中的香气
她用歌声酿蜜
为人间调配出最佳的比例
她不掩饰苦涩
让苦涩约等于但必须小于甜蜜
如果真有天堂
如果真有明媚春光
那就是她了，甚至
头顶露珠，刚刚醒来的牵牛花
都在满满地装着
她昨夜的歌唱
成年的树木
都要向他敬礼
质地最硬的
也胆怯他斧头的亮度
他的锛刨锯斧都会说话
桃树、杏树和梨树
都远远地躲着他
害怕他，又梦见他
桃树和杏树
都带着斧头的伤疤
爷爷只做马车、木犁
房屋和棺材，不做“家俬”
他把房脊视如平地
倒挂着喝一碗酒
棺材成型时
先躺里试一试
他用了七十四年
反复量着房屋和棺材的距离
最后的日子
想笑一下都很吃力
只是
桃花死后，杏花
将那把斧头
晃得更亮了
越是人多的地方
越是热闹拥挤的地方
越是让他
觉得孤独
只有空旷的大平原
只有寂静的辽河湾
或者远处传来的一声咳嗽
才让他觉得无比充实
他是个阅历丰富的人
丰富到认识东北平原
所有的植物所有的野兽
和所有的虫子
甚至认识鬼
认识神
辽河湾的不详之物
从祖母到姨妈
女人们从未停止过咒骂
一直到我们跨进校园
那天
小袖老师在课堂突发癔病
大喊狐狸精、狐狸精啊
吓坏了我们
黄昏后爷爷潜进河湾
用蒿草盖好老洋炮
瓜棚里我们听到枪响
睡梦中还听到一声女人的惊叫
一会
气喘嘘嘘的爷爷跑回来：
看到那狐狸精了
穿着火红的夹袄
我刚好瞄准没等勾枪
这洋炮就炸了管子
是的，那黑色火药
炸得爷爷满脸花
辽河湾的不详之物
很多光棍汉都为此，得了梦遗
槽头的马突然睁大眼睛
马灯把一只虫的影子
放大在墙上
添草料的爷爷拨拨马灯
他的褂子敞开着
让马用鼻子蹭他的胸膛
这一切有四十年了
那个拉脚的车老板儿
围着破被盘腿大坐
捻着鞭梢打哨皮
雨水情郎崴了脚
惊蛰相好的湿了鞋
爷爷：棺材
爹爹：牛犊
妈妈：玉米面
妹妹：一块橡皮
小黄狗：东北风转西南风
我：邻家女孩儿
都许个愿吧
蜡烛在等我们
一
母亲
让我认真地看你一眼
就像我降生的时候
你看我
二
这是人间最温厚的木板
我会轻轻地给你盖好
母亲，就像你第一次
把被子
盖在我身上
三
春天有饱食阳光的泥土
母亲为我建一座小屋
春天有饱含泪水的泥土
我为母亲建一座坟墓
春天有温暖的柳条
母亲为我编一只摇篮
春天有鲜绿的柳条
我为母亲编一个花圈
我必须小心翼翼地
落下一只脚
以免弄脏了这块画布
和那些水印的、刺绣的花朵
我告诫自己要格外小心
脚畔还有禾苗和庄稼
刚刚藏匿的蝴蝶、鸟或蛙儿
我愿意对那里悬挂的旗帜、画像
对挂满灰尘的旧物或一尘不染的神龛
都表示应有的谦恭
即使在黑夜里醒来
我也会睁着眼睛静静等待天明
不打扰安静的猫狗和劳累的牛羊
无论这大地已经寒冷或正在温热
我都轻轻地翻身
再轻一些更轻一些
以免惊动丘陵里沉睡的母亲
三块石头搭起炉灶
三块石头升起炊烟
昆仑山上凛冽的冰水
滋养和田滋养策勒也滋养奴尔
滋养牛羊滋养骆驼
也滋养青春的阿曼古丽
三块五彩石火焰如花，在奴尔
我看到阿曼古丽，看到炼石补天的女娲
她的歌声越飘越远，每一群牛羊每一只骆驼
每一棵青草每一块石头都在等她
一
掀开土地像掀开窗子
河床成了躺到的柴门
枯树如龙爪挠向天空
一滴春水都能打开农人的心扉
饱食过青草的锄头正承受饥饿
羊群只能靠笛声喂饱
祈雨的巫师和社戏不怕热闹
只剩下唱词里的一点清凉
假如我的羔儿病倒
谁替羊鞭悲伤
二
土地被割裂
我无法以身体代替它
承受阳光的鞭挞
心，已听到了裂帛的声音
已听到了布袋中的种子
挤眉弄眼，怀揣小兔
等待乌云的声音
心，在听到犁头折断的同时
也听到了老农的骨头
具有的同样一声脆响
心，就是久旱的种子
在倒悬的燕儿窝里
等待发芽
三
秃树们站在路旁
打拱作揖地替村庄乞讨
孩子们昆虫一样地
在荒废的空地上嬉戏
风如棉絮
幞着大地喘息的喉结
那些，在骨子里中毒于土地的人们
担水的影子在土地上匍匐
而现在
焦急的是井台上的辘轳
它想念水中那美丽的倒影
和摇过它的美丽的手指
而如今，美丽的姑娘
她离乡打工留在了外地
四
墙上的影子来源于树梢
被西风煸得吱吱响
要生产一种能喷水的植物
喷水的植物要比树高
让孩子们围着植物爬上爬下
传递着关于水的信号
让水在石头里奔跑
让水象灯一样把村庄照亮
让亲水的姓名留守泥土
让美丽的容貌流盼家乡
让那些玩味或欣赏苦难的人
渐渐失望
我看见水了
水在眸子里涓涓流淌：
稻谷是大地的儿郎
桃李是村庄的姑娘
夭折于母亲的怀抱是幸福的
尽管抱着幼儿的母亲悲痛欲绝
然而我是幸福的
病死于爱人的眼中是幸福的
尽管爱我的人痛不欲生
然而我是幸福的
客死他乡是幸福的
亲人朋友不知道我以落魄的
以丧失尊严的方式结束生命
故乡的土地，也会
再少一块坟茔
没有预兆的突然死亡是幸福的
我还来不及留恋和遗憾
弥留之际的清醒是幸福的
我会抓紧时间祈祷：
年轻的母亲再生一个儿子
丧偶的爱人再次遇到好人
为什么会在今夜浑身无力
我是一辆行驶的空车
一具时刻等待移植的器官
急救包里的一小团儿药棉
我是土地即将散尽的体温
和很多人一样，在监牢里
来不及整理自己的遗物
没有等到获释的一天，就死掉了
穿长袍的风
蒙着面纱的露水
挂在地球腰上的国家
一个讨生活的人，诗人
一个出劳务的人，诗人
来到一个沙砾滚烫的国家
他能遇到懂音乐的蛇
舞蹈的摇滚的蛇
严守自己美丽之毒的蛇
他遇不到，读诗歌的人
读他诗歌的人，农民工们
认为他并无比自己奇特之处
可兰经，也不会为他啜泣
没人知道他婚否
父母是否年迈，在祖国
他有没有妹妹
有没有情人，有没有人民的刊物
发表他的诗歌
1
本来大地很大
而我们能刨的范围
却越来越小
越来越小
当一颗洋芋从土里蹦出来
它在我们眼中会越来越大
会越来越重，甚至大过
整个村庄，重过一群人的性命
2
此生，我有幸看见
黄沙
从他的胸膛里
搬出一盏盏明灯
这些黄色的洋芋
照亮地窖
照亮这些人深陷的
眼窝
3
没有比这土地更亲的妈妈
黄色的沙土地
没有比这更仁慈的母亲
她为这里的人和牲畜交出一切
凉风顺着河谷吹进来
疲惫的母亲沉沉睡去
明年的洋芋
正在投胎的路上
工地没有夜晚
工地的夜晚被灯光吃了
工地的夜晚被老板吃了
被各种声音割成了碎片
失眠，成了一种通病
连灯光都被塔吊搅乱
无齿锯疯狂的嚎叫
它在切断钢筋的同时
也切断了我兄弟的手指
鲜血和铁屑
被浇铸成型
建筑物长成巨大的猛兽
我则越长越小
在一片天空被它撑起的时候
我的头颅
正在坍塌
我们在沿用这个词
确切说我在沿用这个词
拉饥荒娶妻
拉饥荒葬父
几十年来
有同学朋友偶尔见面
总会轻声地问问:
还有饥荒吗
入夜，我想到河边散散心
饥荒死死地拽拉着我
你死了
谁来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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