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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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箫，本名邱东晓，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第三届理事、浙江省电力作家协会副主席。曾获第四届徐志摩诗歌奖、第四届中国长诗奖、首届中国诗潮奖、百年新诗——中国诗歌万里行优秀诗人奖、《中国诗歌》“2011年中国网络十佳诗人”、《现代青年》2016年度十佳诗人等奖项。先后在《中国作家》《上海文学》《北京文学》《诗刊》《青年文学》等刊发表诗作千余首，入选多类权威诗歌年度选本。出版“江南三部曲”等多部诗集。

冬箫的诗

（计 16 首 | 时间：2022-10-22）

太早了，风还没醒来
所有秋天的落叶拥挤在一块
不曾漂浮或者打转

我知道，它们有飞向蓝天的渴望
也有嬉戏人间的随性
但每一种都在等待早晨
起身，像人一样伸伸腿甩甩手
呼一口新鲜空气
它们也需要
恪守一种不成文的规则
像一个个等待召唤的归魂

——原载《诗选刊》2021年第10期

我知道
我轻轻地这样踩一下
脚印，就永久留在了远方

所以此刻我非常犹豫
犹豫所有的可能和不可能
犹豫所有的短暂和长远
犹豫所有的沉默和一些有象征意义的征兆

我看见灯光沿着机场跑道深入了黑夜
看见一个绿色的苹果掉进了池塘
看见
一些带有肉感的音节
在红灯笼上晃动

这一切让我装得高贵的形体显得低俗
这一切的骤变毫无准备
这一切的征兆让我犹豫得害怕
这一切，终于在一场风起之后
让我收回了脚
因为我决定
把我的脚印留给故土

——原载《诗潮》2012年第7期；入选《2012中国年度诗歌》（漓江版）；《浙江省五年文学作品选（2013—2017）（2018，浙江人民出版社）。

这样的光很小很细但耀眼
它照着父亲
就像一把刀
在父亲的额头镂刻皱纹

这个过程很快
还夹带着风
快到我都来不及挡一下

这道光还特别白
白到只这么一下
父亲浓黑的眉毛
就全白了

我想喊父亲躲开
但突然哽咽了
只剩父亲和我的眼
刚好四目对视

——原载《青海湖》2017年第12期

被鬼斧砍伐
被时间研磨，之后
石头可以说话了

不过，我听不懂
只从石缝里的青苔
辩识出，它来自于江南
一个有着绸缎的地方

而它，没有衣着华丽
只有曾经被泥土遗弃的那张土脸
质朴、粗陋、有纵深的皱纹。像一个老农
缺少一件挡雨的蓑衣
一顶可以遮阳的草帽

它不曾淬火，但真正的火焰
对着我
只是，整个身子还陷在寺庙的影子里
让我慢慢逼近

——原载《台港文学选刊》2018年第4期。

这个词写着写着就出现了水分，且异常充足
还有柔性的特征。很像如水的性别

当然，它的弹性也是温文尔雅的
如果用指尖那么点一下，就有一滴露珠
无缘无故渗透出来
 
上面还有浅浅的绿，淡淡的香，薄薄的雾
或者一个懵懂的哈欠

在这里，风即使不吹，水也会弯过来
弯得让人柳暗花明
弯得让人流连忘返
有时，甚至上下飘飞的蜻蜓
那也是水做的翅膀

——原载《大风》诗刊2015年夏卷；入选《中国现代诗歌精选（郁金香卷）》（2016《星星》诗刊社编选）；《百年新诗2017精品选读》（2018成都时代出版社）。

我掀开窗帘的一角
把视野放到流动的街市中

他们显然忽略了我的目光
也忽略了昨晚的梦境
像清醒一样行走

我的目光一直没有发出声响
也没有丁点的警示
但还是被纷至沓来，纷至沓去
一遍又一遍折叠着
直至淹没到
人民寻常的生活中

——原载《中国作家》2019年第6期（文学版）

夜黑了，在医院
有曾经很少听到过的声音
干净的，带血的，颤音的，消毒水味的
每一种都让我心跳加剧，上下跌宕
每一种，又都像落到我耳朵里的阴影

此起彼伏，让我怀疑有一阵风在里面酝酿
用衰老、虚弱和巨大的冷
用难熬的时间、精力和向往的曙光
一起似想象的面具般起起落落

而这些，都是那个硕大的落日
发出的磨人声音
妻子的辗转反侧只是这连续不断的响动中
最小的气流
它从黑暗的深处横扫过来
直向我心房中看不见的天空

而我，靠在医院的角落里
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原载《延河·诗歌特刊》2018年第1期

我感慨
它喷薄而出的那一刹那
所有眼睛里的火焰是红色的

那些把火焰藏在眼睛里的人
内心是多么快乐和爽朗啊
他们都在这一刻
看着阳光从东方升起
然后铺展开来
把所有的都染红，照亮，并温暖着

他们自己
则把眼前这大大的火焰
和自己小小的火焰
交融起来
成为内心永远的太阳

——原载《文学港》2018年第5期，入选《中国诗歌2018年度诗歌精选》（2019，人民文学出版社）；《陪孩子读好诗——2017-2018双年卷》（2019，北岳文艺出版社）。

看到一只瓷碗，冰裂纹的二月
突然想到了
一个躲在角落慢慢开裂的我

江南之地，绿和霉菌同时发酵
泥土，就是一把悸动的情爱
江南已被轻轻的落叶狠狠砸伤

青涩的历史消失了
我，一个后继者
一番呓语就到了中年
回头的一瞬间，脚印全碎了

瓷也是这样碎的
年关将至的忧伤更甚于满月的易破
还有
繁华不在的中年江南
留在了我的体内，终成舍利

——原载《诗林》2014年第5期；《中国诗歌2013年度诗选》，（ 2014线装书局）；《新世纪诗选》（ 2014，黄河出版社）。 

它挨冻，是因为内心的火没有燃起来
它像一尊修行的佛
一动不动

我看着，也一动不动
试图找到它该有的眉目、嘴唇和耳垂
或者内心包藏中的偈语
我也想象过，为什么那么多人从它身旁走过
而没有一个去理会

它一定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多少年的席地而坐
似在等一个人
近距离开始一场纯白的交流？

我当然不是那人，我这样近距离地
看着它
仅仅是一个刀客平静之后的又一副面孔

——原载《台港文学选刊》2018年第4期；入选《中国当代诗人诗选》（浙江工商大学出版社）；《2021天天诗历》

在狂风中，倾斜是危险的
像一种弯腰
是经历过生活的人
才会有这样一种倾斜的姿态

这种姿态仿佛总给人磨损的感觉
稍微动一下，就会有一大堆的零件
沿着斜面落下来，落下来
声息全无
但我感到了那种撕裂
甚至耳边
源源不断在响这么一个声音
——狂风暴雨中的低吼

——原载《大河诗歌》2016年夏季卷；入选《中国2016年度诗歌精选》（2017，四川人民出版社）

这无声无息的夜空，恍若隔世的酒杯之上
一点抹不走的星光
从亮色走向没落

无需太多的词汇去修饰一个轮回
也无需在这个生命的拐点
注释一段黑暗传奇

它只是一根被老人丢弃的拐杖
用一道弧线
走完了它不曾走过的行程

但它还有一对隐形的翅膀
在那么多人的想象中飞翔着
就在眼前，又若隐若现

它收敛了风的力量，把风擦得锃亮
它打开风口的尖叫，和众多的目光一样
飞得迅捷，高远，飞得
只剩下
在身后、眼前、大地、空中同时刮起的大风中
一块石头留下的最后一道明亮

——原载《中国诗歌》2017年第7期；收入《2017中国年度诗歌》（漓江版），美国《新诗百年纪念典藏—全球华人百人诗选》；《2017中国诗歌选》

白天唱，晚上唱
对她都是一样的
在黑暗里唱

她在寻找生命的碎屑
那是她的光亮

我远远，静下心来看她
那两片薄薄的发亮的
带着节奏颤动的粉唇
分明是
一对已从黑暗中存活了下来的
悖论
矛盾着，刚强着

——原载《诗刊》（上半月）2020年第7期

水面上的波纹
是太阳撒下的网
由此可以相信：
太阳也在捕捉大海的自由

当然，风吹得大些
网也会密一些
再大些的话
这张网就会壁立起来
像一场囚禁与反囚禁的搏斗
很久都停不下来

——原载《中国作家》2019年第6期（文学版）头稿

其实所谓的死，只是
风吹过，花谢了
在春天万花盛开的季节
这样的死
和时辰无关，和生活无关

只是，在死之前
必须清理我的胃，把里面装着的
破碎的灯盏和孤独的失眠
一起清理

同时，我
还要修理身体里的废墟部分
甚至只是未来可能的废墟
——以自己微生物的特征、经验
并原谅它们的颓废

当然，此刻我不需要赞美
我只是和野草、蚯蚓和泥土一起生长
而且，这样的生长是缓慢的甚至滞后的

此刻，阳光艳得睁不开眼睛
我已经很虚弱，或许就会化为虚无
但我
还得整理一下衣领
把我花瓣的身体挺立在大地上

——原载《诗选刊》2013年第4期；入选《中国年度优秀诗歌》（2013年卷）（2014，新华出版社）；《中国当代诗歌赏析》（2016，团结出版社）；《浙江省五年文学作品选（2013—2017）（2018，浙江人民出版社）。

向着一个残缺的身躯
和一只倾斜的眼睛
我弯下腰
可以看得更清楚

我忘却了这是一个肮脏的肉体
忧郁与恐惧从眼中流露出来
这是她的饥饿
没有伸手向我乞讨
她没有手！

她一定在黑暗的心中翻滚一些措辞
这些措辞一定光亮
但她没有说
一个字，在她的喉结里咯咯作响

我不由揣测她内心的指向
关于荒原、遭遇、离愁或者慵懒
或者一场已经经历的风暴
然而，我却看到
一朵梨花在她内衣的小破口上
干枯如绽放

——原载《北京文学》2017年第8期；入选《中国年度优秀诗歌（2017卷）》，新华出版社；入选《中国诗选2018》（汉英双语版），上海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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