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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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家，本名贾墨冰，一九七五年生于太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山西文学院签约作家。著有长篇小说“象三部曲”，诗集《火车大劫案》，散文集多部。

汉家的诗

（计 18 首 | 时间：2021-11-24）

语言是生命的一部分
如果将出生证、身份证、火化证
都算在里面——将沉默算在里面，语言就是我的全部
 
就是全部的生命
全部的语言就是全部的行动
全部的行动包含撒谎事件，说出的话涵盖沉默
涵盖人的第一声啼哭
第一声啼哭来源于胎儿的发育周期表
精子与卵子合二为一
办理出生证是为了证明合二为一的合法性
合法性必然诞生语言的撒谎事件
办理身份证需要剔除一些撒谎事件作为合法性的有力证明
直至死人的一张火化证
但你听不到“正确”
或“错误”
将沉默的证明算在证伪的里面
语言就是生命的全部
就是我的全部
 
写作是语言的一部分
如果将发表、出版、藏书
都算在里面——将秘不示人的文字算在里面，写作就是写作者的全部
 
就是全部的语言
全部的文字就是全部的行动
全部的行动包含失效事件，写下的文字涵盖未写出的语言
涵盖写作者的第一个灵魂
忠诚与背叛合二为一
原封不动的发表意味着合二为一的可靠性
可靠性必然带来写作的失效事件
出版作品需要发生大量失效事件作为可靠性的伟大补充
文学史是藏书癖患者贪婪的书柜，证明流传的年限
但写作者得不到一张具有失效豁免权的流传保证书
或销毁命令
将秘不示人的文字算在流传的里面
写作就是文学史的全部
就是我的全部
 
维特根斯坦说任何靠梯子才能达到的东西都不能引起他的兴趣。
梯子不是写作者唯一的工具，作为可怜的读者
只是引起你兴趣的全部

与软糖党结盟的蔬菜帮
遭到无情的杀戮。青椒被菜刀划伤
侥幸逃出菜板。土豆已经牺牲了
还有蒜头，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抓获的蔬菜
横飞的断臂以及残羹剩饭
皆为厨房血泪史。
高粱饴将军举起义旗
带领各种口味的软糖组成一支军队
誓与大胃王决一死战
解救原本生在阳光下的绿色臣民
 
大胃王派出的削皮器、菜刀、搅拌机
相继被歼灭。当高将军攻入大胃王的帐中——
杀死这恶魔！

他目睹的竟是一场饥馑

如果你还在
天打雷劈那朵花也要开。如果你还在
马儿累得喘粗气
也奔命
 
如果你还在
这扇门我就虚掩。如果你还在，我就穿上新衣裳
唱山歌。如果你还在
我就裸体给你看。如果你还在
我就无言，望着你
绝不转过头去
 
我踏破铁鞋
说出我爱你——如果你还在
我提请法官减缓我的刑期——如果判死刑
我请求不死——如果你还在
 
这一草一木是你的
一悲一喜都是你的。如果我是你的
如果你还在

十八年前
刘宗宝亲眼瞧见静慧方丈
双足立于一枚桃叶
念诵经文
 
河北的多脚虫曹堂
凌晨从保定出发，单人、无马
三个时辰后
已在琼州与官爷儿喝茶
 
周身蛮力的北黑煞
与南铁山一战
怒喝，双掌闪烁翻腾
气流壮烈
南铁山当即粉身碎骨，
旁民宅尽毁
 
在金阳镇，
陈阿大是一个卖肉的屠夫
其天赋异禀，研习武功如疯魔附体
行事却散淡
多糊涂
常嘻哈
少年以追逐苗条女子为乐，
中年成家，苦心经营肉铺——俺只认这位高手
因他从未出手

你：
早晨七点十五分，
你在浴室挤牙膏：施予桃花的是一位和气仙人：
在东莞，一个长着桃花眼的湖南女工，
被诬为小姐：
 
西方人尚未亲见与相公过日子的白蛇：
不曾踏雪寻梅：他们大概也认不得何为永夜：
 
简体字：抹了多余的油脂，小子无剑
娇娘错会薄情郎，
21世纪
糊涂赋：
 
你在早晨七点二十分刷完牙，
出门，开车，行驶在并州南路：瘦弱的男爵偷走了安娜夫人的吊袜带：纽约第五大道的尽头，一个北非女人正在表演巫术：
 
孟姜女几乎什么都不会，是的，她只会流眼泪，
但她摧毁了长城

鸣冤多发清代。
思凡的妙慧收拾行囊，咬了咬牙，
武德三年
 
且小闲，
制云英面，藕、莲、菱、芋、鸡头、荸荠、慈姑、百合
与净肉烂蒸，去诗书，
北宋。儒生徐开册页，夜读锦春图，
丹青误，
晚明
 
卷耳嫩嫩，
可一时一地刀兵，马儿玄黄。周人
 
汉宜强风，
此生英雄计，呼来呼来。元人披发，南下狂歌。
洛阳尘，癞头李失足沟底，
达通济渠，
大业元年祭
 
神算子吃罢玉米粥，细批姑奶奶流年，妓女悲秋
民国。
 
我使赫赤即俗，国红送葬

她喊我哥哥。亲人的，厢房的
蜜蜂的，在雨后远远张望的早春的，
私奔的
 
水浒传的，她不答应我，
就造了反。西游记的，我念紧箍咒，她叫疼
我说痛
 
红楼梦的，她小改，宝黛结为夫妻。
无政府的
 
欢乐时，她说你这个大坏蛋，语言学的。
捏一捏糖人的手脚，她回头对我说这家伙儿是活的！搜神记的。
我抬头看天，她笑嘻嘻地说你瞧，这朵云彩是我变的，
制造业的。
 
她环顾四周，指着说这里、这里和这里
那里、那里与那里，都是我们的。很不服气的，
她说原本就是我们的
 
为了讨好她，我说是的，是我们的
共和国的

我跑着跑着，就以为骑着马。分明胯下无马
久而久之，我习惯于无马。
冤枉了马
 
担任田径裁判的张宏杰天生一张大嘴，
他的女朋友小李除胸部硕大以外，无甚稀奇。
张宏杰的工作质量直接影响比赛的公正性。
他的嘴与她的胸，无关公正性
——但是都很大
足够大
 
师傅只教我一招，
这招是跑。他说你跑吧，向前跑，冲啊。
如果开始跑，我就一直跑下去
如果中间停，我从开始就不跑
 
我比师傅多一招不跑。我胯下奔跑的马。
我的足够大
 
任由一杯无

白易于消化
胃里装有八月的交通灯
白也是城里人，吃菜市场卖出的青菜

——白永远在发出信号

白找到了面具
缘于白的魔术效果，缘于那些激进的回忆——
缘于无预警的街头运动

白并无准备，还顾不上记帐
所幸身穿蓑衣的帐房先生曾是一个在里弄中跑来跑去的男孩
他跑着跑着——

你却飞了起来

可你从不试图消化什么，
也不缘于天空，但天空缘于你，缘于你的飞行效果
缘于你从不试图发出任何信号

就像一个不速之客
就像一颗煤球，又像一汪无辜的水，泛起铁屑的水，不属于海水的水
又像峡谷里穿过的一队强盗，领头的那家伙就像一颗滚动的玻璃球——
一个独眼龙就戴着这颗玻璃球疾驰而过，他就像一群不速之客，
就像黑压压的煤山，又像8000万加仑的啤酒
或者同等分量的一支羽毛

或者那一块天空，她就像这块毫无特征的天空
而整个天空都在寻找同一种形式，并且大地还是大地的主人

而主人就像一个或一群不速之客
他和她永远都没有名字

三尺以上的清风是不对的。窄门是不对的
不对的是隔江而望，漫长的等待。青丝易白发是不对的
等待的不对连累寂寞。寂寞是不对的。无人的房间是不对的
镜子尤其不对。镜中人是不对的。打碎镜面是不对的
任意一个微小的碎片，切割你的面容。流血，切割是不对的
完整的意义在于每一个微小的碎片都是独一无二的表征
——它们构成整体——整体的不对。

绕膝的清风是对的
宽门大院是对的：适合小夫妻追逐
乐观的船夫是对的。相见恨晚是对的。喜洋洋是对的
房间生出你的笑——是对的。细思量，照见你的镜子是对的
发怒时，打碎的镜子也是对的。任意一个微小的碎片
拼接你的面容。拼接是对的：破镜重圆。
完整的意义在于每一个微小的碎片都是有情有义的发光体——
它们构成千万个吻——
我独要你的

你是对的。
狗狗回家了

你为什么不承认自己是一个石家庄人？
你已经被释放了 
 
那个广州人深患失眠症，
他的嘴张得过大，以至于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的苏州人，
她无论说什么，都是赏你一个的意思，小官人吧
 
参加派对的人们拥有同一个香港朋友，他叫张国荣
 
你如果是一个昆明人就不会这样想，
婚宴还没开始呢
要死守。
 
他从不等着谁。我的合肥人是一棵中国松
 
武汉人乘飞机出行
太原人骑白马
杭州人梦游
 
反革命擅于快速清场，效率是他们的祖宗
而我散步去兰州

刘奶奶临死前挑寿衣，
她说要这件，描金线的那件就不要了，我穿上不好看。
雨夜、锦绣苑，王宏宇撬开3楼9号的窗户，
这里曾是他的家
 
金凤小时候总流着两道鼻涕，
去年我在北京遇见她，四十岁的年纪已离婚两次
新割了双眼皮
 
二毛在黄昏时爬上自家屋顶，忽地愣住，
他坐了一会儿。忘带酒了
 
飞哥被警察抓走的时候，
转身冲着妹妹喊：告诉你蓉蓉姐，等我出来就领证！
整条街的人都听到了
 
张波是小职员，单身
他每天下班即回家化妆，易容后出门，
试着与每一个老朋友重新交朋友。李翠莲失踪的那个午后
有人在府西街看见她边打电话边笑，
笑得很傻
 
你吻我的前额，夸我长着一副狮子的脸庞
郑晓东是你的白马

这个国，你殉。北人大概作得太久
看孤山土豆黄河面条，心扯到东边，你说停：停在了西边
站定。夜读青蛙王子，灰姑娘的裙底
崔莺莺乃河北博陵人氏，文字筑宅，西厢有耳
 
人情动我。我撑了撑说：你试着动动我？
动了就动了，赢取镶金的牌坊。美娇娘让你三分
急急之势，涤尽一生清名。笑偿所愿
女儿家的脾气，我伸出手掌
 
弯弯腰身，你踏上我的拇指、入掌心、点灯
诗是谁的诗？国是谁的国？我噔噔噔后退几步，守住了你

喝一杯
你才高八斗
——谁说的？我为五斗米折腰
 
小雪落至门庭
大雪无商量
 
清明前后
我种瓜得豆。你杀鸡
备酒。
雨水之日分手
立春再见
白露，你的白花花肉
夏至打疾雷
小满离家
芒种奔丧
 
妈，明日冬至
早起
 
秋分
或失身。
大暑，明月千里
小暑好人难寻
咫尺。
立秋、斩首
干一杯寒露！你才高八斗霜降
 
人心大寒
及物小寒
 
回到春分春风起
惊蛰你吃梨
我贪山水
两谋面。
立夏，小菩萨三三两两
谷雨端坐。
夏至
濒死。
处暑天人不为己
 
今日冬至
晚睡

饰品店的招牌使用日语，
进店的第一对情侣说法语，他们说个不停。
年老的流浪汉唱印第安语歌谣，
请为我插上这根羽毛
 
平均一星期做一次爱的教授说德语，
偶尔做两次，偶尔不做。
受责罚的弟弟说泰米尔语，妈妈，我下次不敢了
汲水的姐姐说越南语，
明年她要嫁人了
 
猎杀布谷鸟的大叔说土耳其语，布谷鸟说波兰语
波兰波兰我的祖国！
 
放逐的诗人和轮流登台的政客都说俄语。
写信的离乡人选择葡萄牙语。父亲滔滔不绝说英语
篝火旁跳舞的年青人说意大利语
啊今天是周末，欢快的面包师说丹麦语
战士说希腊语
喇嘛说藏语
 
我们说汉语

我发明了一台印钞机
不够。我发明了一台提款机
 
不够。我发明了一张万能钞票
除了不能买到你的爱，它可以为我买到所有的东西
除了不能使你爱上我，
 
它也不能使你爱上我的发明——
爱上所有能买到的东西

三十年河东悬河三日，
三十年河西就
河清三日，三日后借水，水推船，船有窗，窗上起云，云从龙
龙动，则拿龙，则三十年河西
又三十年河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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