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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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岸，浙江桐乡人。作品见于《诗刊》《星星》《诗潮》《草堂》《江南诗》《诗歌月刊》《西部》等刊物。入选《中国当代诗歌年鉴》《天天诗历》《中国诗歌》（年度诗歌精选）等数十种年度选本。著有诗合集《无见地》、诗集《煮水的黄昏》。创办诗歌自媒体《一见之地》。

陆岸的诗

（计 19 首 | 时间：2020-08-17）

四月的春风已转暖
路边的铁匠正在挥汗如雨打铁
简易搭建的铁匠铺，被一片嫩绿包围
大地的新生简单，又如此繁密
顶上的芦棚在春风里晃动
棚下的炉膛火光，铁匠与他的影子一起晃动

在春风里打铁
身边这棵紫槐必然经历开花的战栗
而屋后的那亩良田正在等待锄具
麦穗和荒草在遥远地等待镰刀
大嘴翕张的鱼在砧板上等待去鳞
铁锅在青烟里等待铲子，那么焦虑

在春风里打铁
仿佛万物就要在这个铁匠铺里诞生
在春风里打铁
必然有马蹄在道路上哒哒哒哒响起
当我转过身去
还有金色的蝴蝶在广阔的原野上
淬着火    淬着火
飞来飞去

他们，继续在春风里打铁
而我仅仅是一个路人
路过了时间的熔炉与所有痛苦的
一一锤击

世上还有什么风景，
比得上你年轻时遇见的一场大雪，
大雪上只有两个人的脚印。

我在沙漠里种草。水土流失
红柳燃烧。我要开垦的国土辽阔遥远
铁蹄残留在地底。马尾欢快而依稀
我是自己的农夫与锄头、弓箭和猎手
阿尔泰的雄鹰，是谁在斡难河畔
不幸遭到放逐？我怎么回头？
离开我的人儿啊。金色的沙枣
还残留着爱欲的香味
我怎么放手？

在浩瀚星空和荒漠狭隘的夹缝里
还有什么可以想起
还有什么不能忘记
我爱落日这个踽踽独行的旅人
我的落日眷恋每一个活着的背影

我就在孤独无边的沙漠里种草
骆驼刺，芨芨草，沙冬青，生石花和怪柳
这些伸出地平线的弯刀。寂寞而锐利
骄傲又恐惧

进山林，只见荒芜，何来猛虎？
入庙堂，最多香客，放生也不见慈悲
一路上，我爱的流水那么欢畅

我也往东来，越来越靠近了
那熟悉的属于窗外的梦境
风从熙攘的大街上打探消息

而我只是一个路人
我忽然在道旁流泪
我看见了这些庞大的灰尘

我和你一样独处
白天与夜晚一样安静

一年仍有四季
蒙面的冬天更加漫长

道路和天空越发宽阔
熙攘的人心从未改造

河水还在石上流淌
石头那么多棱角多像你尖尖的指甲

从前的小村多么遥远
如今的你就在马路对面

蓝天白云也多么遥远
而我却只能远远相望

划伤的永不止河水
汲水的人已永不再来

我爱你，爱你的流言
越来越逼近真相

旷野在边
旷野在野
我的旷野远离这钢铁俗世
旷野有无数有名无名的石头
尖锐。近乎肉中之刺
滚圆。曾经迁徙藏北的河床
我的旷野之石，纷纷走动，大而渺小
从千万个地底钻出
一起夯实我旷野的空旷

这蛮荒庞大的地基之上
大风恰好撑起云顶，云顶巨大而分裂
又恰好承受星空之重
我的旷野，驱逐远山和羊群
如今只种植枯黄将死之草
只呼喊扑面穿越荆棘之沙
只踢踏滚滚秋日之蹄

我的旷野
——它徒有天下之大
却有空旷之悲
我的旷野，宛如心脏

刀锋越来越亮
我的磨刀石越来越薄

眼看它磨成了一弯月亮
夜夜挂在你的窗前
眼看你种满了试刀的荆棘
挡在我的来路上

眼看你背过身，轻轻抽泣
给我看
一把空空的刀鞘

雨水即将来临
夕阳的湖面茫茫又开阔
一只孤单的鸊鷉
从水的这头一个猛子钻到遥远的那头
 
春日迟迟、饥饿，它的小爪子
看不见的暗流里深陷
我的身前，水杉林拥挤
一群归巢的大鸟正在穿过
 
那些早晨向光亮处飞奔的
又要往黑暗里返回了
万物茕茕，又不得不发出响动
 
雨水时节就要来临
为了这永恒的生活
我们的日子都在命定的设计中

山路忐忑，钟声邈远
远处那个广大的湖泊
我早已看见。而我想看到的
并不是这些：
像这个躬身匆匆行走的笠翁
扛着锄头去干他喜欢的活儿
而山坳处的那棵红枫
一树空空无人欣赏的好颜色

万般皆是命
喜欢就是真理
就像冰川为了看一眼大海
一点点崩溃
又像盛夏爱着秋日
严冬爱着春晨

群鸦聒噪时我遇见了一个人
黄昏一下子万籁俱寂

回乡下
田野依旧金色的荒芜
河流刚刚解冻
喜鹊把窝搭在高枝
韭菜割过一茬仍拼命往上长

都为了空中那道光芒
而堤岸上那树垂柳
把所有从春天得到的新绿
齐刷刷伸向
沉默的最低处

最低处
林间有那么多小路
我爱走的旧路
始终就这样一条
它的方向，沉默又荒芜 

黄昏中的雪山是暧昧的
他爱上了赛里木湖这棵胡杨

他爱她年轻的颜色
拥抱她。他不惜融化自己

而她拥有了一面巨大的镜子
拥有了雪山之巅和整个天空

当时的色彩短暂和安宁
仿佛有一个秀颀的身影真的照耀过山顶

仿佛树枝上两只乌鸦
一只正努力把另一只染黑

远处是我的祁连
而我坐在高处
广袤起伏的大地，我的良人正在收割

这个季节的作物只有一种。田野里齐刷刷
蜂拥而来的金黄颜色
它们温顺、驯服，像我良人饱满的胸膛
脱粒机缓缓地移动。我的良人，他有一双
粗糙火热，海浪一般有力的手掌

没有一只乌鸦飞过
天空是一个虚无的空巢
而我的良人。我的手正无处可放
只有群山紧紧抱着我

这是一个秋天的埋伏
我是一枚丢了引信的雷
明晃晃就在高处
而暮色尚早 

一个坐在水边的人
可以看天，看云，看芦苇，看树和自己的倒影
而他专注于——

现在。湖心的上空
一只白鹭在追逐另一只白鹭

清晨的水面无可遮挡。万物正在融入
他正是被追逐的另一只

一个坐在水边的人
他终于卸下了白色的翅膀

窗外扑棱棱一阵响
是一只黄雀在竹枝上踏空
它轻盈的身体踩在一根更轻盈的枝头上
某个环节就多了一分不可承受之重

多么熟悉又诧异的事物
闲暇时忍不住看天看云
雨却突然阻止我们打开庭院
出门在外，也常常警惕一些路口
爬坡向上，重心又往往滞后

这些多么熟谙的场景
我们每天做着黄雀一样熟练的动作
有时也会一不小心踏空

有时幸好拥有翅膀
有时幸好不是在悬崖

午后的河塘白茫茫分外寂寥
你又听见知了在高树上高叫
声音像童声，清脆，单调
每年大暑你听到的那样
可河塘四周明明没有一棵树
是什么让你到了这个季节
就张开透明的翅膀
轻盈地飞到高树上
叫得如此高亢又专注
而高树下必有一个少年人
仰着头双目清澈
唉，少年人
大暑必来，知了又不知岁月

一个旧人站在
河塘边的草庐下
一只新知了趴在一棵高树上
那么专心
那么寂寥

在万松书院幽居
走过的新路变成旧路
见过的人都是些旧面孔
我独坐饮茶，忆及风物
看成双成对的蝴蝶
日子一再荒废又重复
除了登高，让远处的湖泊拉近距离
除了打开窗，让东晋的日月落进来
我还能想起哪些往事

我有十八里相送的小径
林间灌满了短亭长亭
多么空荡的朝暮
那晚明月正照着另一个人
那人忽然唤道：山伯

你有薄薄的衣衫
你轻轻扇动翅膀

清晨
窗台上几只麻雀唤醒了我
唤醒了我心中另一群麻雀

新的一天
我又将为驱除一群麻雀而
奔波忙碌

冬日的原野一片野茫茫
用铁锹铲沟渠的人面貌黝黑
同样黝黑的是他身后那条空空的沟渠
泥土有新鲜的伤痕
乌鸫们在追随着它
不久之后的大雪会将它空虚填满
远处的河床日益蜿蜒
垂钓者消瘦且孤身一人
铁锹从大地温床里挖掘出来的
又被锋利的鱼钩穿透
这些被乌鸫追随被鱼儿追逐的
不在同一处
却仍是同一事物
现在，我也正饥肠辘辘
看彤云渐渐压了下来

原野那么空茫
我来到他们中间的日子已经很久远了

从山顶往下
林中的雪很厚了
蔷薇，你听这寂静的声音
仿佛两列小火车在缓慢行走
当我回头看时
天空这个黑色的斗笠
一下子戴在小尖山的顶上
我们走过的小径
就像爱过的往事干干净净
早已失去了踪影
而白茫茫的一片谁也掩盖不了
满山皆是披雪之松
树上有心碎之雪
簌簌往下落的不止是这些
蔷薇，你我已多久没有经历这样的暮晚
这空荡荡的前程
多像我们茫茫无用的深情
再不会有金黄的老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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