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德荣

（阅读：2781 次）

刘德荣，重庆垫江人。作品散见《诗选刊》《星星》《草堂》《四川文学》《人民日报》（海外版）等报刊杂志并入选多种诗歌选本。出版文集《感谢那一路风雨》和诗集《身体里的铁轨》。《西南作家》签约作家，《长江诗歌》专栏作家，中国诗歌学会、重庆新诗学会、四川省作家协会、四川诗歌学会会员。

刘德荣的诗

（计 20 首 | 时间：2019-11-02）

可惜模仿不了你的孤傲、酷 ，突兀如风
柔顺如婴、坐如钟
。你的飞跃
颠覆一切飞跃，无法理解
你一生远离尘嚣，乐于
与弱者、天敌，活在同一个世界
无法理解你的独栖，且将
韧性、矍铄，发挥到极致。你是强者
即使食不裹腹，仍衣冠楚楚
你的淡然和冷艳，让人敬畏。你懒懒地
长时间地晒太阳，正是我渴求的那种幸福
或许，我和你看日落的感觉是一样的
或许，你我仰望月亮会同时冥想
活，真是一件要命的事

佳词绝句太旧，高手们
只顾得奖喝酒，呜呼。我先天呆痴
诗无神性、灵气，偶拾掇一两句唬鬼
那年去攀枝花，深夜在火车上
描一小诗，“思想燃烧成一束火把
火车穿过黑夜的洞……"。再后来
我坐过N次火车，火车依旧穿过
黑夜的洞，可我把思想祭奠给了落日
便半句写不出，火车自顾
咣当当欢腾。后来朝阳送来一束火焰
我才像乌鸦"啊"的一声，幸福地
穿过白昼的洞，那些绿水青山
像精灵乱窜。火车也在“呜呜……"嗥呼我的先人

多次在梦里，将写的破诗
念给李白听，他只讪笑，无语。梦醒时分
见那几首立不起的歪诗
个个瘦骨嶙峋，太可怜
今夜在大梁酒庄，心着实痒
每一次呼吸就是一分陶醉
凤凰湖的小桥，木船，流水
卓王府、上林院的亭台楼阁
青瓦白墙，花花草草，溢满酒香
惹人羡慕。酒坛躺我身下
我睡它上边，醉三天三夜
想到不做诗人能做酒鬼，便窃喜
乾坤再闹热，与我这庸人何干

我写的野诗，怕见生，先寄养在老屋。因
出生仓促，大多是早产儿，孱弱多病
还有折腿的。从不按姓氏笔画
给她们排序，不给名分。像我
梁家湾的穷亲戚，出生卑微
老实本分，个个听我调教
学会祷告和打禅，让她们枯坐
做无语者，耐住寂寞，不去害人
不去勾引良家妇女。我这一生
只和她们抱团取暖，给她们
养足精气。好在风调雨顺时
放养江湖，有力气赞美山河。有时
一想到她们大都会夭折，短命
就心生悲凉，就无助，就无端流泪

当初春的太阳，引诱万物时，我
在被窝里踼了个梦脚，把手
抱得邦紧。诱人的，害人的
除了妖精，就数三月的桃花。我
一次次被它撩拨和激怒，又
一次次煎熬着、隐忍着
吃穿不愁的，想交桃花运
缺衣少食的，想借花拜佛。都大呼小叫
满山满坡的桃花，纵放火焰
还魂的去了，还债的也去了
唯有我，手不动，脚不动
心不动。像野兔，躲在草丛中
惊恐地隔岸看人、观花
不发神经，只犯红眼病

母亲说，我那时在她肚里很快乐
现在花鸟成群，却无骚痒之感

反倒越发向往黑暗，喜欢顺着落日走
那些竖立在祠堂牌位中沾满灰尘的祖先和

静卧在毛草丛中茔冢里的祖先
他们都拥有了自己模糊和潦草的一生

故人不在，琴已送人，曲又何须再唱
可以破秋风，可以晒冬阳

在老牯牛身上拔一根毛，去梁家湾的
坡顶上，对着太阳吹出锋芒

随心所欲在桂溪河边走，大胆湿鞋
用梁家湾的润土，狠狠揉一团乡愁

每当看到叫二毛的老狗，对着
空洞洞的黑夜，发出无助的哀鸣时

傻子仁忠表叔嘴巴就会不停抖动
心紧揪着。随即嘶吼道:死狗，死狗

小时候，在明月山，跟父亲
一起学瀑布练习坠落

在回龙乡，向白鹭学单腿站立
在泥泞里，向蚂蚁学奔命，学父亲

懵懵懂懂爱故里的春花秋月，学母亲
照着桂溪河的月光，细梳三千青丝

信老师的话，书中有黄金屋、颜如玉
学麻雀燕子，执着地飞呀

家有重病重灾时，陪父母照巫婆学
写咒语于黄红白纸上

装碗里，反扣在墙角、土堆
现在，学牛羊，从此栅栏跳入彼栅栏

重复父母年轻过的春天、茅屋
以及黄昏下的暮年

重复他们仍有余温的、软肋般的理想
还有:目光短浅，胆怯、健忘、悲悯

重复他们身子缩小、弯曲，骨头挨骨头
专挑小路走，迈碎步，消耗枯竭之身

故乡被时光吹瘦
一弯枯月搁浅在灵魂的浅滩
只剩下一个人辽阔的乡愁
随着漫无边际的野草无限扩大

其实我的要求并不高
一些干净的词语
一些柔和的典故
就能构筑成我思想里的江山

现在  ，我只想在一片沙漠上
垒一座山    修一座庙
用来沉淀这一辈子的懦弱

梦，终于入梦
庄周的蝴蝶
悬在半空完成，与我的重逢

一面旗帜在内心升升降降
那个画饼充饥的人 
瞬间    不见踪影

一切似乎都明亮起来
身体里的铁轨
延长岁月的诡辩术

梦，从梦中醒来
生活    不让我
再，多说一句话

一些事物注定老去，重的，轻的
有声和无声，比如时间，比如
爱情瘦死、仇恨落魄
以及菩萨，人，牛鬼蛇神
地震，海啸带来新天新地
上帝造就的红尘
让凡人诚惶诚恐，我
不再抱怨劫难，宽怒
天空劈来的雷电，原谅
贫穷，卑微，懦弱，荒谬……
小心翼翼爱，像溪水长流
一口干了，这
谋财害命的江湖
让生死大慈大悲，像捂住
幸福一样，把命贴紧尘埃

当灰暗的灵魂，抵达太阳时
光芒涌入体内，死去的文字
一个个活过来，升天
字字戳天，，填满天空
我模仿它们，骑一匹天马
携一柄宝剑，斩，妖魔鬼怪
在云朵上行侠仗义
当我拥抱土壤时，也
从容靠紧春天
矫情的词，低过尘埃，不虚拟爱
我用人间烟火，熨平
每一个皱褶的黑夜
浮华褪尽 ，学受伤的鸟
怀抱苦难，祭奠末路
退回悲悯的人间，不拿命抗命
谋了幸福，给先人们磕头
穷困潦倒时，像流浪汉露宿街头
不大声咳嗽，不轻易诅咒死亡
睡梦中，傻笑着交待身后事

这山要离天堂近，伸手可触，方便
逝去的亲人随时叫醒我
不许雾霾来，不让仇恨来
胆怯时，紧闭柴扉，背叛理想
用好词好字描绘人间，用
前半生苦难做药引，加雨加雪
煎一付除后半生病毒的药
听高僧诵经、大师布道，学老子孔子孟子
把身体里的水汇入山泉
灵魂炸裂，放纵仇人，向山神叩头
落草为寇，读野史，同顽石做兄弟
不赞美，专捡腐朽的事物爱
把雄心凿进峭壁，死后做孤坟野茔
在悬岩，仰眉亮目，看
山鹰践踏天空，扯
一块暮色做遮羞布，学猴子裸奔
半人半兽，向妖精示爱、与之交媾

谢谢你飘荡一生，为我和
先人们打幡招魂。你摧枯拉朽

反倒留下许多不该留的，让
世上多出一些苟且偷生的

惶恐的多，讨口的多，烫酒的
吟诵的、放歌的依然也多。你

教会许多恶人慈悲为怀。像
爱人那样抚摸我的软肋，又像猎人

那样，死死掐住我的七寸
事实上，我是多么希望你的白

尽快覆盖我的另一种白
这样说，无非是

早一点交出命，我与尘世
毫无相干。活，早已胎死腹中

一个远去的人
总盼望成为
一个归来的人

那些疼痛
把高天的白云
放牧成归乡的快马

头发孤独地白了
他对半生的平凡
反而肃然起敬

草原布满内心的牧场
千百亩乡愁
击溃思维里的万里河山

这一刻，他终于
和自己消瘦的影子
握手言和

枯藤，老树，昏鸦
故乡瘦得只剩下
这些冰冷孤傲的意象

一个跪拜故乡的人
喝得残阳如血
喝得天地空空

当回不去的故乡
只剩下高浓度的怀念
另一个走失多年的自己
便从虚构的时间里向我走来

而那些残留的青春
仍旧毫不留情地把时光
剥削成一座座游动的悬崖

这么多年，唯独梁家湾的太阳
暖得过异乡。它暖过梁家湾的
先人，后人。我身体里
一直藏着她盛夏的毒。那时
傻子仁忠表叔常叫我
骑上他喂的水牛，去梁家湾坡上
四仰八叉晒太阳
牛吃草，他望天，我吹口哨
那时不懂书中黄金屋、颜如玉
不知爱恨情仇，只识悟空。觉得
傻表叔的眼睛，我的眼睛
花狗的眼睛，喜鹊的眼睛
一样清亮，一样看日出、看人间
傻表叔终生未娶，从没离梁家湾半步
回梁家湾祭祖时，常见他
独自坐在老屋门口，眼睛
死死盯住日落的方向

春天走远，故事泛黄
去年的桃花，又把
一个人的思念
开在今春的枝头

我一再伪装自己，春风
总在不经意处，说痛
远处的心事
那阵雨，已不再是
一朵远去的云

不说相思，也
不说再见，唯有
阳光的名字最温暖
弯曲的脚步，锁不住
一个人放在春天的等待

春天那么美好，我
还有太多激情去热爱，日子
那么灿烂，你不来
春天也晓得

欲望老得无法装饰翅膀
酒杯里的马蹄声，不再响彻云霄

身体里的铁，伪装过的蓝天
越来越叛逆，竟管如此

走过的废墟，仍撒满月光，被我
冒犯过的神灵，触碰过的石头

我们友好地围在一起，打坐
寺庙里的佛们，只稍稍

抬一下眼皮，那光亮
足够余生享用

水在哪里，草在哪里，我就
该在哪里起伏飘荡

将目光放到最低，做蚂蚁
搬动一纸薄命，苍天

送我一世山高水长，我定奉还一堆白骨
趁生命未老，我得赶紧带灵魂

进山修炼，先行找个替身超度
上帝娴熟地对我讲解:死亡

我虽巴巴说不出一句话，但
有一种战栗的快感

我被霜雪浸泡过的破长衫
飘向落日，多像

我写的分行文字，揺摇晃晃
落魄远方。灵魂戴上镣铐

做囚徒，皈依佛门。寺庙
石佛，青苔，野草，孤灯。好

一块干净之地，适合
打坐、念经
自己给自己鞠躬

金庸带一帮侠客去了天堂。人间
随处可见伤筋动骨的人。黑夜

摁住我的愤世之心。这辈子
注定得像麻雀那样

信任春天，像鱼们
上岸来替人顶死罪

趁春天是孕期，那些花蕾
还在它肚里忍着，一些

真英雄在用命换江山，落魄的我
捂着偏头痛，挑灯

读上一首好词，用纸上的
悖谬，救赎美人，杀一杀

腐朽之身，做一个情色的
宋朝词人柳永，躲开

罪恶人间，在蒲松林描绘的夜晚
挥霍丁点欢悦，让荒诞

好好侍候孤魂野鬼，天亮后
光明依旧照耀放浪的形骸

回到首页